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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自然及天地良心

发布日期:2017-02-14 发表者:原创文章 浏览次数:2107次

人与自然及天地良心

 周珂 

这是两个看上去差不多的命题:天地是自然的基本形态,良心是人的特有属性。但如果说起来或者听上去,却往往是两种滋味:央视赵忠祥大叔说到人与自然时充满了祥和与温情,娓娓道来,绕梁三日;可要是谁把话说到了天地良心这份上,恐怕和指日为誓相去不远了,甚或有悲愤绝望之情。古人曾说过,人痛极之时往往喊娘,悲极之时则往往呼天,像屈原的《天问》、宋人的“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均可归于此列,据说土匪出身的张作霖当年被日本人逼急了时,也曾手书“天地良心”,竟成绝笔。 

说到人与自然,就从“茶座”上的茶说起吧。前年我在红山军马场(已被辟为旅游区)喝过一种金莲花茶,甜酸苦涩难解个中味,场长说起此茶时满脸也是这个味儿:此花曾是此地的一景,盛开时节遍地金黄,看一眼也让人如饮甘醪;以前人们偶以此花为茶,多少带点趋风附雅之意,现在采花竟成了产业,场里许多职工成了卖花姑娘,单听这称呼就够让人辛酸的;更要命的是眼下金莲花正遭灭顶之灾,这花让人祸害得竟也像舟山的黄花鱼那样早熟且个体小型化,瑟瑟地躲在篙草下不敢见人,你说它活得苦不苦。游客们或是香车靓女,或是玉女金童,无不衣冠鲜亮、意气勃发,不管是淑女鬓上还是壮士怀中,有了此花装点,更是万种风情,倒是不采花者却有一种莫名的羞涩。 《镜花缘》中称嗜茶成癖者腹中会长出一种称为的怪物,其状如癞蛤蟆。说到癞蛤蟆我又想起最近看的一本闲书——金受申老先生写的《老北京生活》。旧时北京有一种采蟾酥的行当,应当是穷苦人的生计。癞蛤蟆耳后有两个腺体,刮破腺体流出的分泌物即蟾酥。这活计可比采金莲花难受得多,采蟾酥者于污泥浊水中千辛万苦捉到癞蛤蟆,但如果他发现其中一个腺体已被人采过,绝不再采另一个腺体,虽然他的工作效率可能降低一倍,但癞蛤蟆因此得活。癞蛤蟆受刮酥之苦,权算是对人类这个万物之长做奉献吧,然而比起金莲花来癞蛤蟆要幸运得多,至今仍蟾丁兴旺。倒是近闻南方某地突然兴起吃癞蛤蟆,好在北京还没有跟着学,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当今世界要说环境保护,三岁小儿也能朗朗上口,人与自然的原理、定律、制度、规则,洋洋洒洒,不一而足,但谁能为我解释金莲花现象和癞蛤蟆现象?因这两种东西都是地上之物,悲天悯物,且试发几个“地问”。 一问,地兮,缘何利益机制失灵?尝闻涉及生存利益的环境保护最困难,经营利益次之,奢侈利益最有利于环境保护。例如我国西部一些地区,老百姓冬天烧不起煤不得不砍树,为给小孩交学费而不得不搂发菜,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谈得上环境保护。再看人家发达国家,丰衣足食,爱美、爱花之心顿生,环境保护才得到高度重视。可我看到采金莲花或买金莲花的人大部分已够发达的了,金莲花为茶不饮也罢,入药可有可无,它给人的利益纯粹是一种奢侈;而逮蛤蟆纯粹是生计使然,蟾酥的药用价值也远高于金莲花,与人的生存利益攸关,为什么癞蛤蟆就可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手中刀下留命,采蟾酥者面对高一倍的利润不为之所动,而金莲花却仅为博美人一笑、雅士一啜而惨遭荼毒? 二问,地兮,缘何规范体系失灵?尝闻社会规范按强制力由低至高排序为:一日道德,二日行政,三日法律。我不知在那黑暗的岁月里有什么保护癞蛤蟆的行政措施,更遑论癞蛤蟆法,大约只有捕蟾者的道德使然,而且这种道德是不受社会公众约束的,他一个人在那逮蛤蟆又没人看着,即使他杀了多少蛤蟆也不会遭人指斥。而在我们今天的法治社会,对金莲花的保护可强有力多了,据场长说当地采取了不少保护措施,此花好像也被列入野生植物保护名录的范围内,但金莲花还是难逃劫数。怜香惜玉的道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采花者比起逮蛤蟆的可有头有脸多了,但众目睽睽之下,却能安之若素。旧社会一个逮蛤蟆的,何德何能,其道德力量居然比我们今天的堂堂官府和恢恢法网更有效,岂非咄咄怪事。 三问,地兮,缘何环境意识失灵y尝闻环境意识是民主与法治的产物,取决于社会进步程度,也取决于不同社会群体的文明程度。都说越穷的地方越是不文明,越是不文明环境意识越落后,环境保护也就越不力;反之,越是文明的社会群体越是讲环保,例如西方发达国家。我们的环境保护相应的也是重点保护,是城市的环境保护,是市民的环境保护,是精英们的环境保护,而不是万民的环境保护,最先步入市民社会、具有良好环境意识的理应是以私家车为标志的城市“小资”族,而不是以逮癞蛤蟆为业的村夫草民,但为什么那些市民们的环保意识却远远低于癞蛤蟆族呢? 

此外,什么权利交易的科斯定理、公地悲剧的哈丁定理以及我所见过的林林总总的环境保护定理在这里都失灵了,如果有人让我解释金莲花现象和癞蛤蟆现象,我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像刘宝瑞相声中的那个黄半仙,面对皇上的发问,只能叫着自己的小名悲叹:“黄蛤蟆,你就死在这里吧。”另一种选择是像张作霖那样,悲鸣一声“天地良心”,一切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都不讲了。 法律原则就是大道理,它可以管那些说不清楚的小道理。有学者称诚信原则为帝王原则,要我说这个帝王原则也要服从天地良心。不诚信依然可以有法治,依然是好帝王。例如美英打伊拉克,理由是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结果总也找不到,那对宝贝帝王有什么诚信可言,但他们可以说自己这样做是天地良心使然,对得起本国老少爷们儿;我们自己也是这样,“大跃进”浮夸风多离谱,那也不是诚信,老百姓跟着受了不少罪,但还是像对待家父那样,对其天地良心毫不怀疑。癞蛤蟆族代表了我们民族的美德,再贫穷落后,也得信守天地良心。天地良心是国人信仰的最后一根支柱,否则说到它时人们不会那么悲壮;天地良心又是做人之本,没有它什么环境保护、什么民主法治都是瞎掰。然而这根多面体的支柱在环境保护这一面上似乎正在变朽,如果不信,你可以与外国比一比,与历史比一比,我们立法的数量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严厉,但效率越来越差。或有人日,你是茶喝多了喝出病了,一边吐“茶”去吧。如果能证明我是瞎掰,那才真是去了我的一块心病。 

出处:《法学家茶座》第5辑